新疆,位於中國西北邊,同時也是歐亞大陸的中心點。若把新疆的疆字右半邊拆開來看,就如同新疆位處的地理位置:三座山脈夾著兩塊田地。南北邊分別為崑崙山脈與阿爾泰山脈,橫亙其中的是天山山脈;兩田則可視為準噶爾盆地以及塔里木盆地。
來自新疆烏魯木齊的木子鵬(烏魯木齊先生)演講開場笑說:「我來到台灣才知道,台語有個形容詞『烏魯木齊』,形容一個人亂七八糟、胡扯瞎搞。我丈母娘聽到我是烏魯木齊人,相當驚訝,因為她以為那是一個形容詞,而不是一個都市,更遑論那是一個高樓林立的現代化城市。」
木子鵬的丈母娘對於烏魯木齊的印象,反映出台人對烏魯木齊的陌生。縱然近年因為政治因素,使得新疆這個地名浮上國際新聞版面。但大眾對新疆又有多少認識?
木子鵬以自身五個故事,帶領大家離開小小的台灣,走到大大的新疆。
Chaper 1:走私卡帶、CD,播放的是自由的聲音
西方世界搖滾樂、爵士樂蓬勃發展之際;台灣民歌紅遍大街小巷之時,木子鵬回憶:「那時我父親聽鄧麗君的卡帶,是要把門反鎖起來,小小聲地聽。平時電台播的都是軍歌,講改革,講黨的好。」
直到他聽了朋友隨身聽裡的「打口卡帶」,才發現,原來還有更多音樂類型。他解釋:「打口卡帶是九零年代美國唱片公司將賣不完的卡帶運送到中國、東南亞的垃圾,他們刻意在卡帶製造缺口,以垃圾的身分進入地下唱片市場。事實上,那些卡帶只要用膠帶黏一黏,照樣可以聽。我們會去位在地下室的神秘唱片行,在反鎖的室內,盡情挑選想要聽的音樂。」
在重金屬、爵士樂的洗禮下,木子鵬因為音樂,而對於世界有了更多嚮往,同時也對當時的教育體制產生質疑。
Chapter 2:說走就走!1200 公里橫越沙漠單車之旅
對於當時教育體制的質疑與不信任,讓木子鵬高一尚未唸完就決定休學。休學後,他選擇做的第一件事情是:騎單車穿越中國最大沙漠-塔克拉瑪干沙漠。
塔克拉瑪干沙漠東西長 1100 多公里,南北寬 550 公里,面積約 33.76 萬平方公里,是中國第一大沙漠,也是世界第二大流動性沙漠。
「當時有一部片很紅,叫作新龍門客棧。我看完後,特別想要感受那種帶有生命力的真實沙漠生活。看了看中國地圖,剛好在新疆就有一個大沙漠,看起來好像也沒多遠,我跟一個維吾爾族朋友就騎著單車出發了。」木子鵬笑笑地說。
▲木子鵬與友人穿著單薄的衣服,騎上靄靄白雪的天山。圖片提供:木子鵬子鵬
當然,他們想得太簡單,尤其他們並非選擇平穩的路線,而是翻越天山再行塔克拉瑪干沙漠。
「在天山上一個村落,我們又餓又冷,急需找地方過夜,但十幾個村民盯著我們就像我們是外國人一樣。我才發現,他們說的是哈薩克語,聽不懂普通話或是維吾爾語。幸好有一個村民會一點維吾爾語,於是我們就在好幾種語言間不停轉譯,村民們最後才讓我們過夜。」木子鵬回憶道。
木子鵬感到極大震撼,他心想:明明都是在新疆,為什麼語言會不通?也是在這時候,他意識到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,出了問題。
Chapter 3:冬夜裡的酒吧,機關槍、坦克車、憤怒的我
作家西里爾.康諾利曾說:「自我如萬有引力,使人向下沉淪。」
當我們太習慣從自己的眼界看待世界,則世界就會有如自我那麼狹小。木子鵬在橫跨塔克拉瑪干沙漠後,去了北京工作,後來又到了雲南、西藏、英國,最後因為愛情,落腳於台灣。
▲新疆很大、中國很大、世界更大。木子鵬演講尾聲,提醒大家要打開眼界,看看世界。
當他接觸愈來愈多文化,看待世界的方式也隨之改變;對於家鄉,則有了更多想像。他不僅回鄉從事教育工作,也成立社會企業,帶領旅人們深度造訪他的家鄉。他希望大家親眼看見新疆,而非從報章雜誌上的隻字片語了解這個地方。
然而,時局的改變快得讓他措手不及,他的家鄉,已不是當年記憶中的模樣。
三年前,他回新疆參加同學會,與兩名友人在酒吧待到凌晨十二點。突然間,八個全副武裝的人踹開店門,踱步到他們身旁,手中的機關槍則指著他們的酒杯,喝令:「現在就收掉,不准喝了!」
懷著惶恐又不可置信的心情,木子鵬與友人們走出店門。只見門外停著裝甲車與坦克車,他趕緊拉上衣領往家的方向走。「腳下的雪被我踩過,那清脆的聲音,就好像我心破碎的聲響。」他情緒略微激昂地說。
回到家,他感到怒氣難耐,想找個人抒發。但他能做的,也僅是在朋友的微信群裡,發了一張憤怒的貼圖。
Chapter 4:一個逝去的人,背後是千千萬萬個面對人生末路的人
新疆,確實是不一樣了。但這個事實,卻不見於全世界。
木子鵬一位朋友,今年與世長辭,享年 40 歲。這位朋友的離世,帶給木子鵬莫大傷痛,也讓他看清楚了許多事。
「他三年前突然從朋友圈消失,被關進了再教育營。出來後,他對我說他想離開新疆,但是,他連火車都無法搭乘,因為他的『身分』早已留下紀錄。後來,他好不容易存了點錢,開了一家餐飲店,卻碰上疫情,甚至因為封控,連母親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。多重打擊之下,他再也無法直挺挺地面對人生,從此一蹶不振,直至離世。」
大多數人看新疆再教育營議題,都是破碎的,從 YouTube 上看一點,從網路新聞讀一些。有駭人聽聞的,也有雲淡風輕的。一般人從何分辨是真是假?就連再教育營實際對當地人造成的影響,恐怕都不得而知。
身為新疆人,木子鵬懷有最大感觸。過往繁華的街道上,被裝甲車佔據;身體健康且對未來有無限想像的友人,被再教育後,對故鄉失去了信念。甚至在全球疫情邁向終結之時,木子鵬爸媽還被強迫關在家中三個月,家門被貼上封條,彷彿他們是有罪的。
「這怎能叫人不憤怒?」木子鵬激昂地說。
「我氣的是,這一切正靜悄悄地發生,無人知曉。」
Chapter 5:我是誰?我是新疆人、中國人、台灣人
稍稍平復心情後,木子鵬感嘆:「對比新疆、香港,台灣人真的握有太多自由了。但在這麼自由的土地上,我們是否缺乏更加寬廣的胸懷呢?」
木子鵬笑說自己曾經因為自己的母語而感到羞愧,覺得自己地口音很土;曾經他也迷惘自身的身分認同,不曉得要稱自己是中國人,還是新疆人。
但打開胸襟,以更開闊的視角看世界,這些自卑、迷惘,也就會慢慢消失。
他最後說道:「從今天起,我會自豪的說,我是新疆人,來自中國,我現在也是台灣人。因為有我,台灣多了一個操新疆口音的年輕人,因為有我,台灣變得更加多元,儘管我只是 2300 萬分之一。」
木子鵬彎腰鞠躬,替這場演講畫下句點。但相信對每一位聽完他演說的人而言,這才是自我人生故事的開端。他以自身的經歷,鼓勵每一個人走出自己的世界、撇除既定印象,去看看廣闊的土地上,正發生什麼樣的事情。
尤其握有自由的台灣人,更該如此。